中国散打名将上官鹏飞在比赛中被对手KO致死事件，外界几乎是一边倒的批评声。本报特意选择在事件冷却时，将连续推出报道，让包括赛事医务监督、国家队教练、散打名将在内的圈内人，冷静审视上官鹏飞事件，看看被外界称为“野蛮运动”的散打等搏击类项目，到底是一项怎样的运动，它应不应该推广，它保障体系如何，问题在哪里，又是否有出路。

　　28日，包括名将张铁泉在内的五名中国选手，登机飞赴美国训练，张铁泉已经签约的著名搏击赛事UFC，成为了其他四人向往的舞台；往前推10天，中国散打-泰拳对抗赛在武术之乡佛山上演，全场四五千观众声嘶力竭地吼着“打死他”！这样的场景，让人忘了再之前，上官鹏飞被KO导致死亡时，多少人对包括散打在内搏击类赛事的质疑。系列报道的开篇，记者就上官鹏飞事件中最受质疑的医务监督环节，专访了圈内专家从上世纪90年代就担任中国各级武术、散打赛事医务监督的国家散打集训队队医，上海体育学院医务科研办公室主任孔民。本报记者 陈宏

　　》医务出问题？

　　这次的医疗流程很及时

　　走过一长溜按摩床的治疗室，能闻到浓浓的药味，尽头就是孔民的办公室。这样的药味对自嘲为“圈内法老”的他来说，熟悉得就如普通的空气，根本遮挡不住他手磨咖啡的香气。“上官我也很熟，听到消息我很难过。这场比赛在海南，我没去，但出事之后我也仔细看了录像，询问了现场的朋友，上官是6分钟送医院的，应该算是很及时的，医务监督方面，没有什么问题。”他开门见山，“就像飞机失事，这是个意外。”

　　他介绍说，散打无论是运动员本身，还是参加赛事，其实都有一套完整的医务流程要求。“他们要拿到运动员手册，必须有一个全面的体检，以判断是否适合这项运动，然后，每年还有年检，”他说，“一旦参加比赛，开赛之前，运动员必须要交体检表，包括血压、脉搏、脑电图、心电图，无论比赛的规格高低，都要提交！从这些材料我们就能判断出，运动员是否能够参赛，比如，如果脑电图显示他有癫痫，他是绝对禁止参赛的。而这些体检报告的出具资格也很严格，必须是县级以上医院。在提交了这些报告后，赛前还要给他做体检，主要是血压、体重、脉搏，发现异常仍然上不了场。”在这些方面，当天参赛的上官鹏飞并没有问题。

　　但是，同时有知情人表示，武管中心为了赛事工作人员的培养，启用了一大批经验不算丰富的保障人员，其中就包括裁判和医务监督。对此，孔民说：“无论是裁判和医务监督，经验当然很重要，不过就这次事件而言，他们并没有什么问题。”

　　以医务工作者的严谨，没有到场的孔民，并没有太多涉及上官鹏飞事件的具体过程，但做了十几年的各类大赛医务监督官员，他给出了教科书般的做法，他甚至在纸上画起了图给记者讲解。“医务监督的坐席，我一般会选择在和抢救通道相对的赛场擂台对角线处，这样可以和场上裁判以及下面的主裁判视线顺利交流，”他说，“而这样的商业赛事，我会站在擂台旁边，对防守差的人密切关注，如果有我觉得对方有不妥的地方，我会示意场上裁判，让他强制读秒；而如果我发现实力太过悬殊，会要求直接终止比赛，防止直接KO。”

　　而在有KO情况发生时，裁判一般会召唤医务监督，但作为有经验的监督官员，孔民发现KO时会不等召唤，在没动静的时候果断上台：“有时候，一两秒钟也是很重要的。上去后，赶紧先去掉护齿套，让他能够呼吸，然后进行基本检查，看瞳孔。一般轻微的KO，我会问他，你叫什么名字，如果比较严重，需要送到赛场的抢救室，我则会让他辨别数字，如果是场上昏迷不醒的，就要直接送医院抢救了。”

　　》规则有漏洞？

　　一次被夸大的KO

　　KO，是孔民这些医务监督官员最需要警惕的，但同时，他又表示，在上官鹏飞事件中，KO被炒作成了可怕的情况，“很多人看散打或者其它搏击类赛事，就喜欢KO，觉得那样刺激，但不懂的人，对KO会有不少的误解。”

　　事实上，在上官出事后，就有消息称，上官鹏飞“在赛前曾被KO过，而散打比赛规定半年内被KO过的话，就不能参赛”，对此孔民说：“这是个谣传。首先，从我们事后了解的资料看，无论是训练还是比赛，上官最近都没有被KO过，其次，散打并没有遭KO就不能参赛的规定，这个规定是拳击才有的。而且，散打发展30年，一直是这个规定，从来没出过事件，圈内人都知道这次是个意外。”

　　孔民介绍说，KO的原理，就是脑部遭到击打后短暂失血，造成半规管（感知人体位、控制人平衡）短暂“失灵”，这并没有什么伤害，“现在一般是轻微的KO，基本没有要送医院的，被击昏迷不醒，我近几年都没碰到过了，90年代是散打发展的初期，那个时候特别多，我就记得，有个人被KO，读秒时又站了起来还打赢了比赛，下台之后还问自己怎么到这儿来了，”他说，“但对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来说，抗击打能力很强，只有超过本身承受能力的击打才能够导致严重后果，两名实力相当的选手，要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有防守方不加保护，直接拿头去迎击！问题是谁会这么做呢？”“观众和媒体喜欢说KO，但一般KO对职业选手来说，并不是一件什么了不起的事，很多高手碰到之后，还会开玩笑说，你这家伙，上次把我KO了，你要请吃饭啊！”

　　》野蛮运动？

　　散打甚至不容许流血

　　上官鹏飞最终失去了生命，这也让外界对散打的批评到达顶峰，认为它“是一项野蛮的运动、残忍的运动”，但孔民认为，搏击类项目自然有它生存和发展的道理，所谓的“残忍”只是表现，它其实“很安全”。

　　“什么运动项目不会受伤？都不少！只是部位不同而已，刘翔跟腱的伤，不也很严重？汤淼的意外，不也是在他老伤基础上的？”他说，“拳击只用拳、跆拳道只用腿、摔跤主要靠腰，但散打的技术特点，是踢、打、摔都有，所以其它项目的损伤，它都可能有。但同时，它强调护具和保护，其实是很安全的，你去看一场训练课或者模拟实战，都会发现护具无处不在。”

　　他也拿散打和国际知名的UFC、K1等做了比较：“像UFC，大家都说它看起来很血腥，打得满脸是血；美国的职业拳王争霸赛，眼眶打肿看不见了，切一个小口放血消肿，然后用胶粘住，看起来也很恐怖人家这个因为商业发达，出场费多、博彩参与，规则就强调比赛的连续性，所以需要这样的处理。这些比赛其实大家都知道很安全，但相比于它们，散打的伤更多的是碰撞中的损伤，别的伤都不严重，皮外伤，有时候看起来有点惨，但都是小伤，因为散打比赛甚至不容许流血！散打比赛的规则是有出血一定要停，碰到难止的血，伤口大一点的，都要终止比赛，哪怕是鼻子出血，因为难以判断是否是后鼻道出血，（他甚至拿出一本解剖学的图书，详细地给记者讲解后鼻道），这附近有个小动脉，会喷血。”

　　》保险遭诟病！

　　国内保险责任免除就包括了散打

　　上官鹏飞的不幸，也让外界对中国搏击类赛事的保障，非常不满。孔民做医务监督的工作范畴中，同样包括了保险理赔这一块的认定。“无论怎么说，上官的事情发生了，就说明国内的赛事还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所以，它的正面意义应该大于负面意义，比如规则需要细化，比如保险方面还要深挖。”他说，“散打运动，很多时候被妖魔化了，连国内的商业保险也不例外。”

　　对UFC、K1这样成熟的赛事来说，他们的赛事保障细化到了每一个微小的地方，甚至是脸的整形手术，更不用说保险了。在搏击赛事大国日本，各武道项目内部，如剑道、柔道、合气道、弓道、相扑，都有专门的保险体系，称为“武道共济制度”，如果发生意外，事后30天就能启动赔付程序，导致死亡的事故有2000万日元赔付；留有后遗症的伤害是死亡事故赔偿的3%~100%；如需住院治疗每天支付4000日元；如需去医院就诊每天支付1500日元。赔偿费用为最高5亿日元，此外还有慰问金140万日元。商业的保险公司也很多，涵盖了任何个人在参加搏击训练及比赛中的伤亡保险，其中最著名的sports安全协会财团法人，就专门做运动伤害保险。

　　相比于国外，国内的搏击赛事保险只能依靠国家体育总局中华体育基金会设立的保险基金，“正式选手都是保这个险，但一般都是小损伤赔付。”孔民说。而记者了解到，这个保险，最高赔付仅5万元，上官鹏飞的赔付，武管中心应该另有出资，但那是考虑到外界舆论，而不是正规的保险程序支付。“保险方面的不完善，一方面是运动项目发展的限制，一方面也是外界妖魔化散打的结果，你看现在的商业保险公司，在责任免除条款中，把散打和不可抗力的那些天灾都放在了一起。”

　　孔民说，他希望，上官鹏飞事件之后，包括散打界和舆论界，都应该好好反思，怎样还原真实的散打和搏击，怎样让坏事变成好事。